AZ打完之後的夜裡,疼痛自下針處為圓心,漸漸擴散開來,
在熟睡深處的我,翻了一個身,怎知疼痛隨著身體的擺動舞動起來,
好似萬花筒中的星星碎片,隨著重力加速度輕輕撞擊著肌群,
翻身變成分解動作,首先是膝蓋,然後屁股,腰,肩膀,臉頰,
落地時深深淺淺的痛,變成一個又一個音節,從我口中吐出,
轉化為一個幽微而細長的嘆息。
餵養我這幾十年的皮囊,微微燒著,那燒只是小火,
不用溫度計就知道還沒有到發燒的程度,
起身至廚房喝水,還拿得起水杯,嗯,還好。
看了一下時鐘,大概凌晨四點,
回房躺著,調整到舒服的姿勢前,那痛又像潮汐一樣,細而綿密的撞擊身體,
為了避免影響家人,沒有發出聲響,只有沈重的氣息,自身體深處像煙一樣,緩緩冒出來。
幼年常常聽到這種嘆息,那是來自於我的外婆。
外婆的晚年受到慢性病之苦,每天都得吃10幾顆藥,那藥放在大桶的牛奶罐中,被珍藏著。
我從來搞不清楚那藥哪一顆是哪一顆,到後來可能吃不下硬的飯,他總是牛奶配著粥變成三餐,
藥還是藥,又硬又苦,很難吞,但已經成為常態。
對於幾週要回診的醫生,他總是尊敬,有那麼一次他跟我說,希望我將來成為醫生,
也就僅只那麼一次。
吃藥帶來的副作用是全身的痠痛和昏昏欲睡,
不論白天或晚上,外婆躺在床上,眉毛蹙著,細細的嘆息,翻身,再嘆息。
白天沒有力氣,晚上也睡不著。
這種嘆息太多,多到我以為那本是老人的常態,我以為那嘆息只是嘆息,
那些細細撞擊的疼痛還有無法入睡的困擾,年幼的我並不知道。
在今晨天剛亮,大概五點的時候,我在安靜的房裡醒來,微燒之外又增加了畏寒,
再次起身吃了一顆藥,
藥吞下去的時候,彷彿穿越幾十年的時空,與外婆相遇。
年近中年的我,終於發現,原來老病死最可怕的是病,
它有可能很長很長的沒有盡頭,
與病一起為伍的是痛,那些只能自己感知的情緒,只能幻化成悠長的嘆息,僅此而已。
於是我發現, covid 19告訴我的人生課題,原來是健康。
不是政治問題或價值觀,不是AZ或莫德納,不是新聞口水戰或是各縣市民調,
不論你在意的是名或利,是人際關係,
人們來到健康的殿堂前,一律只能謙卑的叩頭稱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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